她现在是留在村里的唯一插队知青了。
这是一个不幸的人:二老双亡,无亲无故,孑然一身。
一九六九年冬末,当时和她一同来插队的有二十几个少男少女。
在第二或第三个秋天,这些人就先后和大雁一齐飞走了。
他们有的当了兵或工人;有的更幸运一些,上了大学。
只有她走不了。
她像一只被打断翅膀的雏雁,滞留在这里六年了。
谁都知道,她不幸,是因为已故的父亲被宣布为“畏罪自杀”
的“叛徒”
——他人死了,却给她留下了一份吃不消的政治遗产。
但是在有些人看来,她的不幸主要还是怪她自己。
在人们的感觉中,现在这时光像她这种处境的人,一般说来总是自卑的。
为了自己能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或者企求一点小小的发展,总是时时处处小心谨慎,没锋芒,没棱角,奔跑在领导的鞍前马后,随社会的大潮流任意飘泊……但不幸的是,吴月琴没有这种认识。
以上所说的那些“美德”
她连一点也没有。
相反,却表现出一股傲气。
你看她吧,走路抬头挺胸的,眼睛总是锐敏地扫视前面的世界。
嘴里时不时哼着一些叫人听不懂的外国歌,有时还像男孩子一样吹口哨哩。
在别人对当前那些时髦的政治话题喋喋不休地谈论的时候,她总是一言不发,一双淡漠的黑眼睛瞪着,或者干脆把这双眼睛闭起来。
总之,她和眼前的社会很不搭调。
她所在的生产队正好是公社所在地。
村里的老百姓就是在厕怕里见了公社干部,也总要满脸堆笑,用庄稼人那句向人致敬的话问:吃了没?吴月琴才不管这一套。
她就是见了那个外号叫“黑煞神”
的公社书记,也不主动搭理。
如果“黑煞神”
冯国斌也不搭理她的话,她甚至加眼皮也不抬就从他的面前走过去了。
她很孤独,但这只是对别人来说,在她自己的世界里,看来并不如此,白天晚上,只要她没睡着,嘴里总是哼哼唧唧在唱歌。
唱的当然不是当时人们所听惯了的歌。
怪腔怪调的,谁也听不懂。
她自己是畅快的——人们这样认为。
但老百姓对她的这种畅快是鄙视的。
的确,父亲去世是过了几年了,但她妈不是前几个月才死的吗?就是老人历史上有问题,但总是自己的亲人嘛!
难道作儿女的就连一点点悲哀和痛苦的表示都没有,还能畅快的唱歌吗?实在是作孽!
有一次,当吴月琴所在的三队队长运生说了一件关于她唱歌的事,大家才感到震惊了。
运生告诉人们说,他有一天黄昏听见她在村后的一条荒沟里唱歌,唱着唱着,歌声猛然间变成号啕大哭了……啊,原来是这样!
村里的人终于明白一些她那古怪的脾性了。
生活中谁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呢?当巨大痛苦压在人心上的时候,人有时的确不是用眼泪,而是用歌声来排解忧愁。
晕歌声是比眼泪更酸楚的。
(第1页)
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,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