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喜流下泪来。
不是相逢久远的喜悦,亦不是遭受苦难的委屈。
一瞬间,远远近近许多事,此时的泪竟不知来处。
她鼻子发酸,喉咙生堵,眼眶起潮,耳边一腔西皮导板:
那一日在虎牢大摆战场。
听他铿锵有力的唱念作打:
我与桃园弟兄论短长。
关云长挥大刀猛虎一样,张翼德挺蛇矛猛似金刚
刘玄德舞双剑犹如天神降,怎比我方天戟蛟龙出海洋
只杀的刘关张左遮右挡,俺吕布美名儿天下传扬。
乔玉林握持方天画戟,出手蹉步稳重沉定,他功底深厚扎实,长靠短打皆精,又有条耐唱的好嗓子,唱词念白分外峭拔有力。
他忽而一个鹞子翻身,扛戟轻松落地。
一众纷纷搁下筷箸,鼓掌叫好。
桂喜无端的怅然若失,玉林师兄还是那个玉林师兄,熟悉的身姿体拔分毫未变,而她却挽起妇人发、穿上锦绣衣,得了富贵老爷妾侍的贱名,纵然是假戏一场,倒底清名已难留,就如同………她指尖抚进袖笼,摩挲那玉镯间的银雕花,终是断了再接起,有了裂痕,复不回原状。
许彦卿倚向椅背,手里自顾捏紧酒钟儿,有一口没一口吃着,视线从戏台落回桂喜戴的那双白玉红宝耳环,似她柔肩般颤微微发抖。
谢骥一下一下地鼓掌,淡看他一眼噙唇:“不愧是太后钦点的国民大武生,果然有些能耐!”
许彦卿笑了笑:“吕布与貂蝉何曾有好下场。”
谢骥拈起一片五香鹿肉放嘴里:“你不做曹阿瞒就成。”话中有话。
许彦卿蹙眉,嗓音显得疏冷:“我指在说你。”
“是么!”谢骥神情喜怒难辨,目光深沉看向台上,不再多言一句。
乔玉林唱罢吕布,又唱起回荆州,桂喜与那帮师兄姐最爱看他扮赵云,子龙的英俊洒脱及泱泱气度,似与他已融成一体。
唐氏在与另个夫人嘀咕,桂喜零零星星听得乔玉林三字,她竖起耳。
“这武生乔玉林和福锦格格呀,感情好似蜜调油,昨她俩在聚兴戏院里听大戏,格格还吃了碗会仙居的炒肝……”
“你怎晓得这么清楚,可是请人跟着他们?”
唐氏总觉嘴唇涂的口脂厚了,时不时用帕沿在两瓣唇缝间夹夹,她也受不得人质疑,眨眨眼睛声带气:“我呀恰在聚兴戏院旁的珠宝店里,试戴一根玳帽镶金嵌猫眼石的宝镯,那店员悄把消息漏,福锦格格刚来过,也欢喜这根呢,乔玉林要买来送她,不晓怎地说先听完戏再来。”
唐氏恐她不信,撩起袖口撸出镯子:“呶,就是这个,我赶紧买了戴上,路过戏院子,那玻璃大窗户擦的透亮,格格手里大瓷碗印的四方红字都看得分明,否则我怎晓那是会仙居的炒肝呢!”
“不是窗户擦得透亮,是你眼神好,看的远!”
唐氏喜欢听人恭维她,侧身恰见桂喜怔怔盯着她手腕晃荡的镯子,便伸到她眼底问:“好看么?”
桂喜茫然地点头:“福锦格格,是这端王府的福锦格格么?”
“可不是!”唐氏笑道:“乔玉林面大着,谁请都不肯出宫唱戏,只有端王府他肯来,为着谁,明摆为的是福锦格格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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