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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学的孩子们叽叽喳喳,耍耍停停。
有的折断别人家篱笆上的枝条,捏在手里胡乱地抽打;有的把用枝丫和橡皮筋做的弹弓枪对准树上的麻雀,“叭——”
,弹出去的小石头惊得群鸟乱飞。
各家房顶都升起了炊烟,青色的炊烟是在燃烧干枯的稻草,待火越烧越旺,青烟便渐渐摇曳成乳白色;冒黑烟的是灶里拨不明亮的湿柴,仿佛能听到被烟呛起来的咳嗽声。
春生奔跑着穿越这个忙碌的时分,一直未舍得剪短的头发披散着,忽然像一个美丽的少女。
她另一只鞋子也在半路甩掉了,脚板底被小石头顶得生疼。
她经过牛棚,牛蹶着尾巴拉屎;狭窄的篱笆小径晾着破旧的衣服,菜园里有胖女人喊“春生堂客,跑么子啦?”
“爸爸病咯哒。”
后面跟上来的赵二替母亲作了回答。
“恐怕……得到镇里看病了……猪日的家伙,蛮不好过哒。”
仰躺在床的赵建国全身通红,那些斑点格外红亮,肌肤烫手,他还一阵一阵地发抖。
“晓得哒,就去就去。”
给男人额头搭上冷毛巾,春生感到了无措与慌乱。
“快,快点去喊孙正修叔叔。”
春生对着一群儿子说。
她匆匆将头发挽起一个髻,胡乱用块布擦脚,穿上平跟布鞋,吱呀一声打开旧式衣柜,拉开抽屉,手往里探,摸出一个布包,打开,刚把一叠十元的纸币揣在怀里,孙正修和七八个乡人就进来了。
人是刚在菜园里喊“春生堂客”
的妇人杨小青叫来的,她是孙正修的续妻,一个发胖的大嗓门的中年妇女。
人一多,屋里便乱了。
男人们用竹制睡椅飞快地做好了简易单架,七手八脚,将赵建国连同被单一起抱上来,再用被子裹好,把脸围上,孙正修和另一个男人一前一后,担起单架,春生和另两个村人尾随,五个人急急地上了路。
天刚蒙蒙亮,淡雾弥漫,小道上缓缓行走三个影子。
昨天黄昏抬出去的人,今天清晨抬回来了。
孙正修在前,低着头,机械地走,担架压扁了他的肩。
春生距离十米外,身影单薄,步子有点蹒跚。
没有一点声音,没有一点声音,静静地,像水中行舟,悄悄滑过槐树下,滑过槐树下……
没多久,高屋场台子上哭声骤发,一群孩子和女人的嘶喊声,向着天空无过无际地传散。
赵建国死了。
赵建国本来可以不死。
如果他不与胡丽满私通,如果他不在那个晚上与胡丽满私通,如果他私通后不躲进猪粪池里,如果他中毒后不躲着不出门,如果他听从春生的劝告……春生的哭诉中隐隐约约流露这些关于“如果”
的遗憾与假想;何解不强迫他去医院喽?何解自己不到镇里搞两剂药哦?何解也懵懵懂懂,侥幸希望?何解?帮到他,何解暗地里还要恨他啊?赵建国病不致死,罪也不致死啊,我何解就这样无能喽!
春生没有说出这些话,她哭声里充满了痛苦地自责;猪日的骚堂客,发情的母狗,你害死我的男人,你这一世又何得安乐啊!
我高处有老的,脚下有小的,带哒四个崽何得清白何解活哦!
春生在心里骂,哭念的是别人听不清的话。
哭丧是村妇无师自通的本领,像所有的农村妇女一样,她哭得抑扬顿挫,婉转起伏,自成曲调;数落得有条有理,翻天覆地。
陈年旧事,芝麻蒜皮,痛悔追忆,像在阳光下翻晒发霉的衣物一样,全部抖落出来。
帮丧的人很多,高屋场台子出现少有的热闹。
中午时分,乡人七手八脚用宽宽的竹蔑垫子搭建了灵棚,安放死者。
在县城念高中的大儿子赵易到家了,停歇了的嘶哭声又重新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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